认知写作学自序:点火樱桃

如果说西方最浪漫的花儿是玫瑰,「你在我心中开了一朵玫瑰花」,叶芝名句,广为传播;那么中国最浪漫的花则是荼蘼。开到荼蘼,已成文艺标签。它语出《红楼梦》:「开到荼蘼花事了」。荼蘼过后,无花可放,在那春色正浓时,最为热烈。

中国文脉,千年传承,讲究文气。笔力有强弱,文气有清浊。不同作者,写荼蘼仍有高下之分。据说词人林夕最喜欢的词是《开到荼蘼》:「谁给我全世界/我都会怀疑/心花怒放/却开到荼蘼」。词人的寂寞心通过歌者放大,同样,试看纳兰写荼蘼:

谢却荼蘼,一片月明如水。篆香消,犹未睡,早鸦啼。

林夕通过「心花怒放」与「开到荼蘼」的对比来放大词人寂寞心;纳兰容若却是不动声色,荼蘼花已经谢了,天上的月亮如清水般明亮透彻,小篆墨香已经消失,我却还没睡着,那早晨的鸦鸟呜呜啼叫。同样的寂寞心,纳兰更冷。

「心花怒放」与「开到荼蘼」是对比,热烈奔放之于灿烂光华;「谢却荼蘼」与「月明」是联想,纳兰借助荼蘼的白,滑到月光的白。对比与联想两种笔法,并不陌生。中国千年文道,有没有更优雅的写法?这就是中国一代文宗辛弃疾。试看千古名句:

点火樱桃,照一架荼蘼如雪。春正好,见龙孙穿破,紫苔苍壁。乳燕引雏飞力弱,流莺唤友娇声怯。问春归、不肯带愁归,肠千结。—— 《满江红.点火樱桃》

我们简单地翻译一下:

似火樱桃,如雪荼藦,映辉斗艳。春色正浓,喜见春笋破土而出。母燕引着雏燕试飞,黄莺呼叫伴侣。春带愁来,不带愁去,令人伤怀。

世人常将辛弃疾贴标签为词中豪放派,错错错!写作从来没有豪放婉约之分,只有文气高低。「点火樱桃,照一架荼蘼如雪」,一首写晚春之愁的词开笔却大开大合,气象万千。诗词大师顾随如是评价此词:

如此开端,真好,真响!《满江红》该用入声韵,而除稼轩外,别人作出多是哑的。稼轩词,即其音之饱满便可知其内在力量是饱满的,是诚的。《水浒传》第三十一回写武松鸳鸯楼上杀完人,「蘸着血,去白粉璧上大写下八字道:杀人者打虎武松也!」,金圣叹批:「卿试掷地,当作金石声。」辛此「点火樱桃,照一架荼蘼如雪」,亦然。写景没有写得这么有力的。魏武、老杜也有力,但他们是十分力气使八分;稼轩十二分力气使二十四分。

好一个辛弃疾!好一个点火樱桃!正如顾随所言,「点火樱桃,照一架荼蘼如雪」音节饱满,感情真诚,相对「心花怒放/开到荼蘼」与「谢却荼蘼,一片月明如水」来说,略胜一筹。如果我们尝试将「谢却荼蘼,一片月明如水」改为「谢却荼蘼,月明如水」;将「点火樱桃,照一架荼蘼如雪」改为「似火樱桃,如雪荼蘼」,意境相差甚远。所有这些写作背后的原理是什么?

金圣叹、顾随等文学大家仅仅凭借敏锐的感知,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。在今天这个强科学主义时代,「认知写作学」则可以更好地解读文章之妙。认知写作学,始于我的个人写作修炼之旅,中途博采众长,融会贯通认知心理学、认知修辞学、认知语言学、认知叙事学与中国古典文论,再夹杂认知人类学、认知神经学、心理语言学,心智哲学,阅读心理学,创造心理学、TRIZ、行动科学与西方文论,终于自成一家。

对于多数写作者来说,「心花怒放/开到荼蘼」勉强能够;「谢却荼蘼,一片月明如水」写不出来;而「点火樱桃,照一架荼蘼如雪」只好叹为观止。认知写作学不能帮你写出「点火樱桃」这样的千古名句,却可以帮你去理解写作背后的美妙与文学为何是人生的关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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